《西游记》中妖魔鬼怪的隐喻分析
作者：赵云超 张扬
来源：《金田》2014年第03期
作者简介：赵云超（1987-），女，汉族，黑龙江肇东市人。陕西工程大学理学院中国语言文学教研室助教
张扬（1988-），女，汉族，内蒙巴彦淖尔人。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1级文艺学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理论。
摘要：《西游记》是中国古代神怪小说的代表作。历来对《西游记》的解读众说纷纭，有的偏重对黑暗社会的控诉，有的持修成正果的佛家语，有的认为虽佛道均标，但意在阐述全真道教的教义。《西游记》所写情节较好理解，但其具体内涵何在不可独断。本文试图运用隐喻这一认知方式，结合艰辛取经之路的重要情节，通过除妖过程和妖魔鬼怪的下场这两个环节，去探析《西游记》中妖魔鬼怪的具体寓意。
关键词：《西游记》；妖魔鬼怪；隐喻分析
引言
明代后期，在通俗小说领域中兴起了编著神怪小说的热潮。诸多神怪小说在儒、
道、释“三教合一”的思想主导下，接受了古代神话、六朝志怪、唐代传奇、宋元说经话本和“灵怪”、“妖术”、“神仙”等小说话本的影响，吸取了道家仙话、佛教故事和民间传说的养料后产生。《西游记》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的。作为我国四大名著之一，它尚“奇”贵“幻”，以神魔怪异为主要题材，参照现实生活中政治、伦理、宗教等方面的矛盾和斗争，比附性地编织了神怪形象系列，并将一些零散、片段的故事系统化、完整化。
唐僧西天取经的历史事实人尽皆知，人们对《西游记》中师徒四人一路斩妖除魔的故事情节更是耳熟能详。历来对《西游记》的解读众说纷纭，有的持修成正果的佛家语，有的重对黑暗社会控诉之词，有的认为虽佛道均标，但意在阐述全真道教的教义，等等。李贽在评《西游记》有言：“游戏中暗藏密谛”。《西游记》所写直白，但其真意何在不可独断，如何透析其中“密谛”也是耐人寻味。《西游记》中描述了唐僧师徒从东土大唐到印度历经一万八千里的十四年求经历程：一路艰难险阻、妖魔层出不穷。妖魔鬼怪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论是其外形、法力，还是其来龙去脉都引人深思其背后的蕴意。
文学就是语言的艺术，认知语言学中的隐喻为文学作品的解读拓展了空间，从实际体验为文学作品的解读增益了多种可能性。本文试借助认知语言学中的隐喻，对《西游记》中妖魔鬼怪进行解读。
一、隐喻的本质特征
莱考夫等人从认知角度对隐喻做出概括：隐喻的本质特征就是具有认知性。他们
认为：隐喻具有普遍性，隐喻不仅体现在语言，并且贯穿于我们的思维和行为；隐喻无处不在地体现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同时又影响我们的认知；隐喻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基于我们自身的经验；隐喻是一种映射关系，是把我们抽象的概念具体化，以加深对抽象概念的理解。
莱考夫等认知语言学家认为：隐喻遵循相似性原则。隐喻这种相似性并不依赖本体和喻体的客观物理特性，而是源于人们的感知，隐喻之所以能把两种不同的事物相关联，是因为我们在认知事物时产生了相似的联想，使得我们能解释、评价、表达我们对客观世界的感受，所以这种相似性实际是认知的结果。可以说，隐喻这一认知方式就是将认知甲事物的方法用到认知乙事物上。莱考夫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举例：Time is money。Time is money并非是对time的真实描写，而是我们感知到时间和金钱这俩不同的事物虽具有不同的范畴，但是二者相似性，因为我们看到了时间的价值，如同金钱具有价值一样。
西游记中的妖魔鬼怪在我们现实生活中实属罕见，但文学家在想象的飞驰下孕育出这么多有属类却不尽相同的妖魔形象，从整体上寓意何在，对现实有什么启示。下面，就运用隐喻的认知方法进行分析。
二、《西游记》中妖魔鬼怪的特征
（一）妖魔鬼怪的特性分析
《西游记》的作者灵活地发挥了动物性因素的作用，将妖魔的形象塑造的独有特
色。作者擅于从自然界中“就地取材”：偷取锦斓袈裟的黑风大王乃是一个成精的黑熊；杀王夺位的全真怪是一个青毛狮子；车迟国的三个“国师”不过是黄虎、角鹿和羚羊幻化而成；还有通天河的灵感大王其实就是一条金鱼，等等。这些妖怪都有一个核心的目的：吃唐僧肉以求长生不老。然而要得唐僧必须先过孙悟空这一关。当然这些妖魔也不是等闲之辈，各各身怀绝技，如黑熊精与孙悟空“两个从洞口打上山头，自山头杀在云外，吐雾吞风，飞沙走石，只斗到红日沉西，不分胜败”；妖魔并非有勇无谋，而是诡计多端，诸如“金蝉脱壳计”、“真假唐僧案”等等都是妖精们使的手段。这些妖魔心怀目的始终不会轻易放弃，而且手段奇特、花样百出。为得唐僧，就一定得有镇得住孙悟空的“杀手锏”：黄风怪的“三昧神风”、青牛精的“金刚琢”、蝎子精的“倒马桩毒”、蜈蚣精的“金光”等等，这些无一不是厉害的宝器、变术，让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吃了不少亏。
（二）妖魔世界的影射
透过《西游记》中光怪陆离的妖魔世界，可以发现众多神魔都有人所具有的七情六欲。
首先妖精们与孙悟空对阵前，必定会先取披挂，收拾得仪表不凡、威风凛凛得才亮相，没有一个会全然不顾形象。如地涌夫人的无底洞就不是一般老鼠洞所能比拟：“那里边明明朗朗，一般的有日色，有风声，又有花草果木”，可谓别是一般“洞天福地”。黄袍怪娶妻生子，牛魔王纳妾等等，都是世俗人的生活欲望。
另外，妖精的种种恶行都是移植于人间社会。比邱国妖国丈以小儿心肝做药引，
也非凭空臆造，荒淫的明世宗不就听信道士邵元节、陶仲文的谗言，选取千名少女攫取天癸做药引吗？还有那些个强抢民女、屠城害命的妖魔等等，这些妖魔都是现实社会中势力的化身，是人间社会的真实反映。乌鸡国王不敢控告全真怪，不就是对古代司法不公正、官府勾结、官官相护的黑暗现实的批判吗？
再者，妖魔之间也有着复杂的关系网，这明显带有世俗社会的影子。那些占山为王的赛太岁、青牛怪等等，必有一支妖兵，并且设置先锋、小校、看门、巡山之属。为了增强实力，妖怪们也会拉帮结派：黑熊精与白花蛇怪、苍狼精狼狈为奸；金角、银角大王认压龙洞九尾狐作干娘；黄狮精拜九灵元圣为祖爷爷；青狮、白象、大鹏怪为捉唐僧称兄道弟。这些臭味相投的行为与人世的“干爹”、“义子”、“结拜”都有异曲同工之处。牛魔王是其中的佼佼者，与九头虫打得火热不说，还有强大的家族势力：本身是“四海闻名”的大力混世牛魔王，老婆是得道的罗刹女，盘踞翠云山，还有个神通广大的儿子红孩儿，镇守号山，兄弟如意真仙霸占解阳山，又有个玉面公主倒陪百万家私，招赘在积雷山，可谓财大势大，地道的一方霸主，正宗的“地头蛇”。否则，红孩儿如何年少轻狂，如意真仙怎敢独吞落胎泉？而人世間又有多少这样的地方恶霸为祸乡里？
立体地看，我们可以发现，形形色色的妖魔不外乎是人世众生的幻化，诡秘莫测的妖魔世界不外乎是世俗社会的嫁接，是对人生百态、世间万象的折射，反映着一定的社会现实，是一个被人性化、社会化了的妖魔世界。
《西游记》中妖魔众多，可分为两类：第一来自自然，包括险恶的自然环境和自然灾害幻化的妖魔；第二是来自社会，包括各种以妖魔面目出现的恶势力。
上文已归结妖魔的特性：大多法力强大，会变形幻化迷惑人；难以擒拿之妖大多手中着有法力强大的法器；妖怪对于孙悟空都有所听闻；大多思凡下界。如果联系社会现象，这些妖魔鬼怪可以理解为地方恶势力辖制一方，作恶多端。白骨精的三次幻化，说明其妖术强大，而地方恶势力恰恰也是有多重途径和方式遮蔽自己丑恶的面目。大多妖怪都对唐僧垂涎欲滴，有的想吃唐僧肉，有的想与唐僧成亲，这些妖怪欲壑难填，就如地方恶势力的贪得无厌一致。
此外，除妖过程大多得胜于天官相助，只有妖怪的主人公下界進行收拿，妖怪才肯罢休。大圣武力强大幻化无穷，但不能让妖怪甘心认输。每每玉帝听闻，便下遣几位天官下界擒妖除魔。悟空求到观音和如来那里，也都会得到指点和帮助。青牛、黄风怪手中都有让孙悟空都束手无策的武器，而这些武器恰恰是天宫里神仙的宝物，不得不说这和天宫对这些妖魔的管理不严脱不开关系，这也类似于地方豪强恶势力往往有强大的朝中做靠山。整个除妖的过程历经千辛万苦、多回打斗，但只有这些神仙才可以完全降服、约束这些妖怪。
由此可知，妖魔鬼怪影射着整个人间社会的阴暗面。
三、妖魔鬼怪的隐喻分析
《西游记》作为一部神魔小说，既不是直接地抒写现实的生活，又不类于史前的原始神话。它在神幻奇异的故事之中，诙谐滑稽的笔墨之外，蕴涵着某种深意和主旨。对此，历来的评论家作过种种探讨，从“幻中有理”到强调“幻中有趣”、“幻中有实”，经历了一个曲折的历程。应该说，小说本身的确或多或少地存在着支撑某一倾向的依据。
从《西游记》最主要、最具特征的精神来看，本文认为作者是在神幻、诙谐之中隐喻着心学和佛学的哲理。
（一）妖魔的隐喻
从《西游记》一百回题目来看，“心猿”、“观音”、“如来”等佛家词眼多番出现，那么《西游记》所写是唐僧师徒一路意气诚恳、一心向佛的故事。第十四回讲的是孙悟空在被压五百年后，在观音的安排下答应随唐僧西天取经之事，作者将题目定为“心猿归正，六贼无踪”，“心猿”指的就是孙悟空，实际上这是隐喻悟空从此走上一条“改邪归正”的修心之路。
上文已经对妖魔的特性做过分析，大多法力强大，欲壑难填，对西行取经阻碍极大。悟空遇到这些妖魔第一反应就是要保护师傅、棒杀妖魔，说明悟空一直坚持着西行取经的目标。然而妖魔也不是等闲之辈，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且有各种奇术让悟空应接不暇。《西游记》的整个意旨建立在佛学基础上，这些妖魔的特性和对悟空等西行造成的阻碍暗示了成佛的过程中对“心魔”擒拿的困难和艰辛。而九九八十一难是个概数，磨难众多，路途又遥远。因此，妖魔的特性和“心魔”的特性相似。
师徒四人取经历经八十一难，孙悟空经历了一个巨大的变化。他由大闹天宫的美猴王成为斗战圣佛，根据佛教的意旨，成佛必经一个对自己心性的过程。从佛学而言，在取经过程中降妖除魔就隐喻着心性、驱除心魔，因此妖魔鬼怪就隐喻着“心魔”。总览，《西游记》隐喻着“魔以心生，亦以心摄”的思想主旨，鲁迅在强调《西游记》“出于游戏”的同时，也说：“如果我们一定要问他的大佛家的“心魔”和妖魔鬼怪
是不同属性之物，但是以后者喻前者恰恰就是借助二者的共通和相似之处，通过塑造的一系列可感的妖魔鬼怪来透视在成佛修行路上“心魔”的可怖和难除”。
（二）擒拿妖魔过程的隐喻
不可忽视的是，悟空一路斩妖除魔，大多非自然的妖魔都难以靠一己之力去除，在除妖的过程中，悟空得到如来、观音的多次帮助。这就隐喻着心性的和心魔的去除要借助佛理，心性的目的就是一心向善。如在第五十二回“悟空大闹金兜洞如来暗示主人公”这一章节中，金兜大王非常难以降服，如来给悟空以金丹砂也难以擒拿。后来如来指点悟空去太上老君那里求助，结果方知是太上老君的青牛偷了金刚琢下界去了。那么，如果不是如来指点，恐怕难寻妖怪根源，更难以短时间去除妖怪。这就说明除了妖魔隐喻着“心魔”，更重要的是“心魔”的去除需要依靠佛理。
《西游记》中本身有些妖怪就是如来为了考验师徒四人故意设置。如小雷音寺这一回师傅师弟三人都被收入黄眉大王的搭包儿，作者云：“仙道未成猿马散，心神无主五行枯”。正当苦楚之际，东来佛祖解惑，黄眉大王是他的童儿假佛成精，那布袋是他的后天袋子。除妖后，悟空抱怨西行困难重重，东来佛祖此时说了极为重要一句话：“你们师徒们魔障未完”。
（三）“真假美猴王”的寓意
除妖就是对心魔的去除，不仅如此，《西游记》中的妖魔都不可小觑，结合取经历程进行隐喻分析，其中“真假美猴王”这一回最具代表性。
在《西游记》第五十八回的前一回中，唐僧与孙悟空从相互信任演变成师徒二人的分手，接着吴承恩就以“真假美猴王”的故事出场了。真假美猴王使如来和观音也难以分辨（或是可辩而故意不说）。不仅假猴王棒打唐僧，而且它用猴精变成的取经队伍和原本的唐僧四人一模一样，这让真的孙悟空非常恼怒。辨识的过程中，菩萨用紧箍咒没有辨出真假，托塔李天王用照妖镜也没有辨出。这些隐喻着在修心的过程中，都会出现人怀二心的现象，且二心既出难以识辨、难以归一。
综合整个故事情节，就能得知这一回是隐喻孙悟空因心生怨恨而分心，出现了六耳猕猴；六耳猕猴对孙悟空的冒充和对孙悟空职事的乘虚介入和作恶。分辨的过程中，真假美猴王打到如来那里，如来随即说：“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竞斗而来也”，那么真猴王和假猴王就代表着“二心”。不仅如此，作者有诗：“人有二心生祸灾，天涯海角致疑猜”，人怀二心对自己修心的干扰极大。人怀二心之后，便是真假二心的百般争斗，只有坚守真心才可以得以安宁。而五十八回的题目恰恰是：二心搅乱大乾坤，一体难修真寂灭。所以，最终如来道出伤害唐僧的是六耳猕猴，此时悟空举棍将其打死。到这时，悟空历经千辛万苦才将本心归正。“真假美猴王”这一隐喻佛学和心学中常见的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即“观自在”从而有“另立一心而观心”这样一个产生了“二心”困境的问题，乃至到最后悟空棒杀六耳猕猴，才将二心归一，本心归正。
九九八十一难之后，师徒四人取得真经，都被如来封圣。这就隐喻着至此，心性的已经达到成佛的境界，九九归一，心魔去除。所以，西游记以主要塑造孙悟空为意旨，写其在“归心”的道路上历经千辛万苦，在取经的过程中“心性”不断遭受磨难和，最终扫除“心魔”，修成正果。由此可知，妖魔鬼怪隐喻着“心魔”。
总结
綜上，从隐喻的手法对《西游记》进行认知和分析得之，取经就是一心向佛、心性、锲而不舍的精神象征，成了为人类不惜冒险、牺牲七情六欲、追求心灵的自由和拯救众生的理想的事业。起初孙悟空那样争名夺利闹地位，贪嗔痴怨无已时，为了一己之私而闹得天翻地覆，为达到个人目的而不惜生灵涂炭，完全是由于野心、贪心、痴心、妄心使然。这样的心态作为，绝不能修成正道。所以他被象征正心的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而到最后，唐僧把他救出来，同时让他皈依佛门，改过自新。但是要得到真理，唐僧师徒一定得经历种种磨难，战胜了自然界和社会生活中的各种艰难困苦，特别是克服了自己心中的种种魔障，才能够“猿熟马驯”，“磨灭尽”，“功成行满见真如”。因此，妖魔鬼怪类型众多，但实际隐喻着“心魔”。因为佛教认为自性即佛，心本体的自性或本性就是佛性，所以《大方广佛华严经疏》说“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心学家也强调“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心外无言，心外无义”。由此看来，决心修行者的内在动力是把六根（眼、耳、鼻、舌、身、意）与六尘（色、声、香、味、触、法）相接而产生的欲望，因此而产生的烦恼称为六贼。悟空把它们统统消灭，象征他皈依佛的决心。佛教认为：“三界唯心所依，如梦所见，如镜中像，无有自体，离心则无六识境界，以从心故。心生法生，心灭法灭，诸法生灭皆随于心。”，“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成佛成魔，均在一心之念，所谓“即心即佛”。孙悟空牢拴心猿，紧锁意马，以至心无挂碍，在紧箍咒的制约下，一步步走向成熟，战胜了所有的“心魔”。终于紧箍脱去，功成，云开月朗，得大自在，于是“猿熟马驯方脱壳，功成行满见真如”，最后被封为“斗战胜佛”，成为人类心灵最生动、完美的象征和表现。（作者单位：1.陕西工程大学理学院；2.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参考文献：
[1]吴承恩.西游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2]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四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3]李越.隐喻的认知研究：解读《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J].长春理工大学学报，2010（5）：40-41.
